DOTA回忆录(十五)

时间无声无息地过着,7000余亩的校区从东望不到西,年过半百的梧桐树,笔直地守卫着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角落,那些即将毕业或已毕业的学子,是对工厂一般的苏式教学楼印象深刻,还是对这片森林流连忘返呢?会不会有学绘画或者摄影的女生,把这片森林的一年四季全都复制下来呢?

在这个时节,如同植物花瓣枯萎后是等着来年的再生一样,学校整个的安静了下来,大家或是准备期末考试,或是准备考研,或是准备GRE,托福,雅思,平时,在马路上很少能够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,只会在大海涨潮和退潮时,看到川流不息的自行车自东往西,从南往北。

这的确是一个极富魔力的学校,他驱使着你必须去做那些该做的事情,而帮你抛弃一切杂念,校区随处可见清晰的方位指示,大道笔直而又宽阔,甚至每一块地板砖,都严格地标识着东西和南北方向。每一栋教学楼都如同机械工厂一般,身在其中,让你无暇顾及哪怕一丁点的意境和情趣。

四爷虽是工科生,可内心却常有骚动,总希望能做一些有趣,而又疯狂的事情,那还是大三下学期时,四爷和几个室友,趁着刚吃完室友生日饭的兴致,来到公寓前的一片草坪上,就地搭起了一场露天的街头演讲,以人工巨石为讲台,一跃站上石头,顺手撵出大脑中思索已有的话题,有政治,有哲学,有人生,有爱情,应有尽有,刚开始或许还会有些怯场,还有些许人群恐惧症,说得多了,无论好的赞扬,还是坏的嘲笑,都一概笑而置之。持续了数月之后,密密麻麻席地而坐的听众围成了一圈,兴致来了的听众,甚至会直接上台说出自己的一番想法, 而那些曾经嘲笑过这帮疯子的路人,也不再说三道四,甚至还会有学校的老师,前来询问是哪个系的学生,更夸张的,居然还会有隔壁兄弟高校的演讲社团来谈合作事宜,可无论来者是什么用意,四爷他们都只是笑而不语,只是说一句,这里不会有任何规矩,你上台演讲,我们听,我们欢迎,其他的一概免谈。

科研是一个让四爷能有骚动的点,可当他身临其境之后,却发现,搞科研,更多的是需要能够耐得住寂寞,因为做这件事,大多数时候是枯燥乏味甚至是让人抓狂的。环顾实验室,能够真正坐得住的,也就只有余明余老师了,当他在认真科研时,脸上甚至都会带上一丝微笑,这或许就是进入了一种自我的极乐世界之中,虽然江海教授喷他喷得多,可这也恰恰反映江海教授其实很重视他。实验室的其他同学,虽然常常会有些怨言,但也都已逐步进入正轨,比如宋教授,已开始着手做他的水下无线传感器实验了,冯董也在搞他的femtocell,四爷虽然也想沉下来认真搞,可他始终无法对无线传感器的部署产生兴趣。

彭老师虽然早已嗅到这一点,可一直都希望引导四爷对这个课题感兴趣,直到这半个月来,彭老师似乎对四爷已丧失了信心,彭老师终于明白了,四爷是那种对不感兴趣的东西丝毫都提不起兴趣的人,彭老师也开始有意无意地把注意力朝宋教授身上倾斜,宋教授虽说读研并不是为了搞科研,但他很清楚,既然已逃不过科研,那只能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了,而且彭老师也常常跟宋教授提起,如果读研能发表两篇不错的论文,然后公费出国读博士,以后的路就很好走,宋教授深知自己需要什么,首先便是能有好的工作和不错的待遇,如果这条路走下去真能如彭老师所说,那也值得一搏。

其实除开兴趣这一点,还有一点,是导致彭老师对四爷失去信心的导火索,正是上上个星期四,彭老师来实验室和四爷讨论无线传感器网络的部署,议题是,如何部署数量为N的传感器,使得功耗最低的问题。

四爷思考着这个议题,他想不明白,为什么要做到功耗最低,“为什么要使得功耗最低呢?我们能不能把目标设置为,如何部署数量为N的传感器,使得部署范围最大?”

“小四,功耗低才是有价值的,我们当然目标是功耗低啊,你要学会用科学的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,不要一拍脑袋就想出个目标来。”

“部署范围,为什么就不能作为目标呢?部署范围大,传感器的功能面积就越大啊。”四爷说道。

“你想想,需要部署的区域是不是固定的呢?在固定的区域部署后,问题不就是要想办法降低功耗吗?你盲目增大部署区域有用吗?小四,你都来了快半年了,要赶紧学会科学思考,你的那一套,要赶紧摒弃掉。”

“可部署区域固定这一点不也是人定的吗?传感器常常部署在开阔的区域内,如果我能以等量的传感器部署更多的区域,不也是可以降低成本吗?”

“小四,怎么就跟你说不清呢?我说了多少次了,你不要拍脑袋想问题。”彭老师语气开始有些冲了。

四爷看出了这一点,他心知,彭老师并没有说服自己,但又无法跟一个导师吵架,于是只好忍住气,装作沉思的样子,然后说道:”嗯,确实,我的思维方式还是不对,功耗低才是科学的目标。“

无论最后四爷如何说,两个人间的隔阂已经形成了,彭老师从四爷的疑惑中,看到的是四爷对彭老师科研能力的质疑,而四爷从彭老师的话中,看出了,这是一个缺乏胸怀的老师。这件事,四爷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起,其实他很想跟宋教授还有冯董说,很想听听他们俩的意见,可四爷却又觉得没必要把这些小事都说出来,他只是觉得,若是一个有本事有含量的导师,一定可以用有理有据的道理来说服自己。

自这件事过后,彭老师常常用江海教授来压场,动不动就说,江海教授要求你们两个过年前必须完成一篇论文,这是江海教授交给你们的任务。可事实上现在连具体要做什么都还不是很清晰,如何能够完成呢?如果赶鸭子上架,那也做不出好的东西来。到了这篇回忆录的笔者写文章时,想到了两个可能性有两个:一、江海教授只希望他们俩能出篇文章,当作练手,熟悉科研的整个流程;二、其实是彭老师需要两篇文章,因为他的传感器网络课题在当年的年后就会结案,刚好还差两篇文章。可能性二的概率更高一些,以江海教授的风格,如果逼着你搞文章,他其实是会给你极大自由度去做这件事的,唯一管控的只有论文准时完成,而彭老师,则是严格管控四爷和宋教授的想法,说白了,就是想让四爷和宋教授帮自己弄两篇文章。

时间确实也越来越紧迫,据说海哥在美国过完年就会回国,那在之前,则是必须完成一篇传感器部署的论文,课题已经定好,便是低功耗的链式传感器部署研究,需要注意的是”链式“这两个字,说白了,便是指的一个狭长区间,而狭长区间在数学上,往往转换为一条一维的线,本来已是没太大研究价值的低功耗部署,此时变为一维直线上的低功耗部署,更加让人觉得无望,四爷有苦说不出,这样的研究到底有何价值?即便写出了文章,那也只能说明四爷你有能力写一篇英文论文而已,并不代表你有任何科研能力。

正如课题本身缺乏深度,一个月的时间内,论文居然也写出来了,是一篇普通会议论文篇幅的文章,写论文的过程无需赘述,并不复杂,让四爷也丝毫没有成就感,四爷想琢磨出好点子来,想打好数学理论基础,想切切实实让研究的成果有亮点,可在这种浮躁的科研环境下,让四爷明白了,中国每年出产的这么多论文,或许大部分都跟自己的这一篇差不多吧。现在科研,已经彻底转化为了一个产业,各种各样的人,冲着科研带来的稳定工作和经济收入而来,他们大多数,并没有对科研的真正热爱,就如同打DOTA一样,你不热爱DOTA,你永远也打不好这个游戏,你也很难从这个游戏中获得快乐,至少在四爷看来,任何事物都是相同的,如果不爱科研,只会被枯燥的科研工作而虐,四爷觉得,彭老师从某种意义来说,他是被科研所虐的那种人,彭老师跟四爷和宋教授讲过他的一件亲身经历。

那还是在彭老师读博士后的事,当时彭老师在香港做访问交流,那边的实验室老大是一个非常强势严格的人,当然在圈内也是相当有实力,老大给彭老师一个课题,要求他半个月内有一份初稿,可彭老师始终没有想出新点子,因为其他相关论文已有很多,但老大又要求他必须有产出,于是彭老师撕破头皮也要想出一个研究点来,彭老师那一个星期的时间,天天围着实验大楼下面的一个花坛转,从早到晚,废寝忘食转了一个星期,终于想到了一个点子,用彭老师自己的话来说,便是那段时间生不如死,已进入一种疯狂的状态,非常痛苦。

当然,彭老师讲这个故事是想作为一份心灵鸡汤给四爷和宋教授喝,但四爷认为,如此痛苦的科研,意义到底是什么?为了想点子而想点子真的是科学的做法吗?或者说,这个大环境下,这种科研的氛围,真的是科学的做法吗?

至此,DOTA回忆录已揭开了序幕,四爷浑然不知,接下来的日子,将会让他整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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