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具症–短篇

 

—— 呜呜

此时中午12点,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结伴奔向学校食堂时,却有一个小女生躲在寄宿制学生宿舍里抽泣,她是三洲市第二小学六年级二班的小灿。她蜷缩在宿舍洗漱间的里角,双手捂着脸,可泪水仍然不止地从双手下面涌出,她身上没有带餐巾纸,只好用手去抹泪水,可是,手上就像是沾满了辣椒水一样,越抹眼泪越多,越抹心里越难受,呜呜的抽泣声也逐渐地变成了泣不成声。

不知道为什么,她哭得如此伤心,既不像是有小男生的欺负而委屈,也不像是考试发挥时常而自责,对于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小女孩,似乎该是快快乐乐的学习与生活才对,哪怕有不顺心,跟小朋友们嘻嘻哈哈玩一个小时,可能就会又活蹦乱跳起来。这种伤心,似乎有些不合时宜。该如何形容这种情感呢?想想似乎都不合适,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形容词来描述小灿的内心时,恐怕只有“困惑”了。

幸好,小女生并不善于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,细心的班主任王老师早在课堂上发现了小灿的不寻常,王老师今年40来岁,刚好自己的小孩也是小灿这个年龄,对于小女生在这段时间变化的心思,做母亲的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。

王老师打开了宿舍的门,走了过来,蹲在小灿面前,用手帕帮小灿擦去了眼角的泪水,再把小灿搂到了自己的怀里,什么也不说,只是双手轻轻地拍着小灿的后背,轻轻地晃着。王老师心里清楚,在小学生眼里,尤其是寄宿制小学的学生眼里,老师都是法力无边的神,任何问题都能够解决,只要有老师在,他们便会觉得很安心,很舒服。

就这样静静的,不知过了多久,小灿终于恢复了平静,又变成了那个很乖,很讲礼貌的小女生,王老师逮着了一个机会问小灿到底是为什么哭泣。

“王老师,你看这。”小灿左手捋起自己的刘海,右手食指指着额头上的一小块深色的皮肤,“这里的皮肤变硬了。”

王老师轻轻地用手触摸上去,的确,很硬,很光滑,就像是小男孩踢足球不小心摔倒后皮肤擦破后结的痂。

王老师微笑地说着,“小灿,你是前几天不小心碰了额头,擦破了皮,然后结的痂,过几天就会自己脱落,别去抠哦。没事的。”

王老师太了解小女生心中的完美主义了,哪怕是一个小的痕迹,也会让她们伤心一段时间。

可是,又恰好是这种完美主义,才保护着这些小女生长大成人,不至于被人欺负而不自知。

王老师舒了一口气,牵着小灿,一起去自己家里吃最香的饭菜了。

 

 

 小灿上初中了,她端庄玉女的形象逐渐显现出来,班上的男生们大半都对她有朦胧的爱慕之心。小灿心里想必也清楚,可是她不能有所表现,她仍然照常跟同学们一起学习,聊天,可唯有一点,她不再会像小学那样,和一群男生们撕闹在一起了。

“小灿,你没有吃早饭,我这里有一块巧克力,拿去填下肚子吧。”班上高高瘦瘦的男生A某说道。

“谢谢,我自己带了一些零食的。”小灿莞尔一笑,“待会11点时你会肚子饿的,还是留给自己吧。”

事实上,小灿并没有带什么零食,她只是不想接受其他男生平白无故送的东西罢了。刚才的话,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罢了。

上完课,晚上回到家,小灿来到了自己的卧室里,关上门,拿出书桌上的镜子,照上一会。倒不是因为臭美,而是,她今天额头上又有一些痒了,那是额头正中央的一块小拇指大小的深色痕迹,还没有结痂。

小灿回想起来,当时,王老师说的对,也说的不对,对的地方在于,小灿脸上,额头上的痕迹,并没有多大的危害,3天之后便会结痂。而不对的地方在于,痕迹并不是因为擦破了皮,而且,结痂后,并不会脱落,而是与皮肤融合在了一起。最让小灿感到惊奇的是,再过两天去看时,这块皮肤比其他的没有结过痂的皮肤更光滑,更白,更有弹性。正因为此,小灿并没有再为这种奇怪的皮肤问题而纠结。

但小灿始终不太明白,为什么皮肤上的这种痕迹总是时不时的出现,似乎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律。她以为是吃辣的上火,可是有段时间,她不吃辣的,照样会长。她还还以为会是因为空气干燥,可是她发现跟天气,季节也没有关系。

除此之外,更让小灿困惑,好奇的是,难道全世界只有自己长这种东西么?其他女生,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问题呢?

可是她不敢问,她害怕别人知道,她害怕自己成为异类。她一直把这一切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内心中,只有在夜深人静或者睡梦中,她才会突然想起。

随着年龄增加,到小灿开始上高中后,她的脸上便再也没有长过类似的东西。小灿也逐渐地忘却了这段记忆。

 

 

 小灿来到了大学,她已经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,她常常需要组织活动,参加学生会会议,接待各院系的老师嘉宾。

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充实。

更为重要的是,她觉得自己更为理解这个社会的生存方式。

她明白该如何与各类人打交道。对下级要恩威并重,对上级要尊重委婉,对老师要礼貌大方。

她也明白,作为学生这一身份的时日已经不多了,走入社会后,需要处理的问题更多更复杂,因此,现在需要多锻炼这种应对复杂问题的能力。

每当她看到周围的同学仍然像高中生一样时,她心中只有一种蔑视。

小灿明白,她今后自己的人生道路与身边的这些人一定不同。

大学的四年其实过得很快,马上就要毕业找工作。小灿靠着自己努力和拥有更多资源的机会,获得了去一家跨国公司实习的机会,实习期半年,如果表现良好,则直接可以签正式合同。

小灿身边的同学都对她羡慕万分,而她只是谦虚地回答,”我只是运气好,你也可以的。”

嘴上如此说,可小灿心里并非这样想,在她看来,其他人既无此实力,更无此运气。

小灿已经为实习准备的十分完善。

可是,噩梦来了。

小灿得了一场大病,高烧不退,更为恐怖的是,她整个脸就像过敏一般,红肿,疼痛难忍。

然后,她那嫩白的皮肤,就像是土地龟裂一般,一块一块地掀了起来。这是医学史上从来没有记录过的病症。

她用手触摸着脸庞上的碎块,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她很害怕,她不仅害怕拿出镜子看一眼,她更害怕这些龟裂的碎块会像结痂一样脱落,最后只剩下一张破碎的脸。她不愿意想这一切,她还只有22岁,就如同10年前一样,她很困惑,她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。

小灿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,她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。

当时,她脸上每一寸皮肤都曾红肿然后结痂,然后结的痂在没有脱落的情况下,直接与皮肤完美融合,然后长出来的新皮肤更加白嫩,更加有弹性。

她起初困惑,害怕,可后来她习惯了这一切,甚至有些欣喜,她因此皮肤变得越来越好,人也越来越漂亮。

可是现在,这一切就像是报应一样,与皮肤融合在一起的痂,就如是年久的粉瓷墙壁一般,一片一片地即将脱落。

进而,小灿回忆起了自己大学这些年的生活,她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。

——充实?那又如何。

——管理部门,与人交际,举办活动,这几年,我做了很多。

——换来的,为什么却只是一场重病。

越是如此去想,小灿脸上越是疼痛难忍。

人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,小灿开始去思考这样的问题。

——表面上,其他人与自己互称姐妹,可实际上,她们有什么真心话并不会跟自己说。

——那些男人就更不用说了,都只是因为自己样貌才接近自己,个个内心猥琐。

——还有那些老师,其实只不过把自己当作服务员,当作一个花瓶而已。

小灿如上总结着自己大学四年来的收获,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傻事。

她回想起了一个人。

——王老师。

——她把自己抱在了怀里,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。

——她是真的把自己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。

光是回想起王老师慈爱的面容,和蔼的微笑时,小灿便情不自禁地流泪了。

她回想起了三洲市第二小学二班的小伙伴们。

她回想起了自己和那些小男生互相厮打的情景。

所有的这一切场景,就像是梦中一般,笼罩着一层昏昏的温暖的黄色光辉。

半个月后,小灿出院了,她脸上的过敏消退了,依然是吹弹可破的皮肤。

可是,小灿变了。

她放弃了实习的机会,辞去了学生会的工作,换上了一身轻松的运动装。

她撕下了自己曾经戴着的面具,这些面具并没有在脸上,而是在自己的心中,小灿感叹上天没有毁坏自己的身体,便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。

她买来了教育学的书籍,开始自学。

半年后,她成功应聘上了三洲市第二小学的语文老师。

 

 

小灿现在已经成为了小孩子们口中的灿灿老师,她已经35岁,工作了10多年,有了自己的家庭,有了自己的小孩。

她现在也因为优秀的教学能力,爱护尊重小孩子的优良品格,成为了一班班主任。

此外,她的第二职业则是专研医学。

 

一个普通的中午。

—— 呜呜

躲在宿舍墙角的小丽低声抽泣着。

灿灿老师把她抱了起来,小丽指的自己的额头,那是一块小绿豆大小的红色痕迹。

灿灿老师,先是心中一惊,再是轻声出了口气。

其实,灿灿老师已见怪不怪,班上的小孩子,这一年来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。

每个小孩,在这个年纪,都会得一种病,会因为小孩发育的快慢而有所差异。

这种病的特点是脸上先是会有红色痕迹,再是结痂,最后与皮肤融合为一体,毫无痕迹,反倒会让皮肤更加细嫩。

灿灿老师给这种病取了个名字,叫做面具症,在小孩子们开始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,开始对外部世界不仅仅只是好奇时,则会开始得这种病,到了身体发育快要成熟时,则会转为潜伏期。到了成人后,会因为个体体质的差异出现不同的反应。

有的人会一生也意识不到自己的这种病。

有的人会有意识,但病症会马上转为阴性,则再也不会有所察觉。

而像小灿这样的,则是极少的一种情况,在成年时,会有强烈的过敏反应,会在极端痛苦到后,转为了阴性。

灿灿老师本想防范这种病症的发病,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尝试都失败了,于是她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彻底治愈这种病。

治愈面具症,成为了灿灿老师接下来几十年的最重要的工作。

 

 

灿灿老师现在已经54岁,马上就到了退休的年纪,就在这一年,她开始为自己的退休做准备,移交自己的工作,培训年轻的教师,此外,她也打算结束自己的医学研究。

——或许,有的问题是无法以一人之力去解决的吧。

灿灿老师并没有打算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研究公布于众。

因为,她明白一个道理,这个世界上,人们生活在一种扭曲的病态中,人人都得了病,却不自知。

把研究公布于众,只会有一种声音。

——李灿这个人疯了。

——李灿自己有神经病。

一年过后,灿灿老师终于退休了,大家都开始叫她灿姐。

灿姐闲了下来,自己的小孩已成家立业,孙子也不需要自己带,她觉得整日无所事事。

可灿姐确实一个有悟性的人,没过多久,她便养了一条狗,一只鹦鹉,然后带着这两位伙伴开始周游世界。

所谓的周游世界,并非真的周游世界,而是发现身边的点点滴滴,她是城里的孩子,没有去过乡下,于是她徒步走到乡间,看到了那些农民,或是正在耕作,或是正在仰面晒太阳休息。

——如果有机会,我也想在乡下住上一段时间。

灿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,她觉得世界的本来面目就该是这样的。

中午的太阳有些晒,灿姐一直是一个注意保养的人,她脸上的防晒霜全都随着汗水被擦掉了。

——都这把年纪了,皮肤晒黑就晒黑吧。

灿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,所谓的容貌其实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,如今,她也有了白头发,其实,这一切都只是过去了。

灿姐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。

无意间,灿姐发现手背上还有一些碎片状的角质物。

这是什么?

灿姐回想起来了当年的那场重病。

明白了,一切都明白了,灿姐会心地笑了起来。

一天之内,灿姐额头上,脸上的皮肤开始蜕皮。

灿姐额头,脸上,都开始有了皱纹,眼角开始有了鱼尾纹,脸上开始有了老年斑。

灿姐的病痊愈了。

同时,她也老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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